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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英劍 中國人民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

近日，上海市某大學發(fā)生的持刀傷人案件引發(fā)廣泛關注。由于涉事兇手被解聘，眾人熱議的焦點直指當前高校普遍實施的“非升即走”制度。盡管將“非升即走”歸結(jié)為這起悲劇發(fā)生的必然結(jié)果顯然無視了一些更深層次原因，但其畢竟是這次悲劇事件的誘因之一。因此，我非常理解人們更加關注“非升即走”這一美國舶來品在中國的落地實情。

如果溯源，我們會發(fā)現(xiàn)，在美國的高校中很少能夠見到“非升即走”（up or out）的說法，該說法只有在公司等機構(gòu)中才會見到。在高校中，與之相關的原初術語是“終身教職”（tenure track）。

其意是指，如果有人謀求高校終身教職，高校會給予一份具有高級學術職稱的合同。該合同的最大特點是一旦簽署，若沒有正當理由，高校無法終止這份合同。為此，合同人也進入“保險箱”——沒有特殊情況，就不用擔心失業(yè)問題了。把“終身教職”簡化為“非升即走”，是取其后果而不顧及其精髓的一種說法，有些不妥。

“終身教職”合同中一般會規(guī)定在未來6~7年時間內(nèi)，若不能晉升為副教授以上職銜，就意味著未能進入到終身教職序列之中，那就只能改換門庭另謀出路。

國外在簽署合同之前，要對應聘人進行無數(shù)次和無數(shù)階段的認真考查、討論乃至爭論，不單會考慮其是否可以達到合同規(guī)定的晉級條件，更會考慮申請者是否能夠成為該校該領域的真正學者。而應聘者大都在應聘前衡量過自己是否能在6~7年完成應聘單位的任務。

這也是為什么國外只要能夠拿到“tenure track”的offer，本人和親朋好友都會歡天喜地，最終也都會順利晉級的原因。

反觀我們與之相關的聘任制度，的確存在一些問題。

首先，從合同上看，人事部門所規(guī)定的很多條件都過于具體，乃至于苛刻。比如發(fā)表多少文章、在什么級別的刊物上發(fā)表、出版多少著作等。如此一來，讓學院層面在考察人員是否合格上難有回旋余地。

其次，凡是最終出現(xiàn)矛盾者，大都是考查過程不夠嚴密、不夠慎重所致——校方未能認真考查應聘者，也未很好估量其是否能夠完成該校所規(guī)定的任務；應聘者中也確有人抱著“無論能否完成規(guī)定的任務、先答應可以完成再說”的想法，等到進來后出現(xiàn)矛盾也就不奇怪了。

再次，不說進入“終身教職”系統(tǒng)，單單強調(diào)“非升即走”，實在是把經(jīng)念歪了。

大肆宣揚“非升即走”有諸多反面效果，把原本的一件好事——青年教師可以獲得進入“終身教職”的機會，變成了令人恐怖的事情——“非升即走”，升不上去，就得走人！這令青年學者徒生緊張感，總是被“即走”的嚴重后果壓迫著，難以安心教學與科研。

盡管如此，我們也必須承認，經(jīng)過20年的發(fā)展，“非升即走”制度對于中國高校人事制度改革起到了不小的積極作用，短期內(nèi)我們看不到它離開高校舞臺中心的可能性，只能期盼這樣的制度能更加完善。

具體而言，有兩方面的期待。

首先是希望從人事部門的角度，不要將相關內(nèi)容規(guī)定得過于具體和苛刻，給予學院這個具體用人單位更多的權(quán)限。如果因為不同學科的不同特點而出現(xiàn)了相關問題，學院與個人雙方可以有回旋余地。

其次，校方與院方應加強過程考查，全面認真地了解應聘者的所有情況，包括是否能夠完成規(guī)定的任務等，申請者也應慎重考慮個人能力與學校要求之間的差距，深入思考。

除此之外，我更愿意從制度層面提三點建議。

第一，從重考核轉(zhuǎn)變?yōu)橹嘏囵B(yǎng)。高校一定要有“以教師為中心”的核心理念與實際行動，從一開始就關心青年教師的成長。在要求他們提高教學科研能力的同時，也應該從多方面加以關心和照顧，而不是天天盯著那些指標，不斷詢問是否完成或能否完成。

第二，考慮轉(zhuǎn)變講師制度。我們應根據(jù)高校具體情況完善終身教職制度，也可以借鑒西方非終身教職的“講師”制度。此講師制度是指不列入終身教職制度的高校教師只負責教書，學校并不考查其科研狀況。如果設立了類似的講師制度，對于那些喜歡講課而不喜歡科研的教師來說，高校依然可以為他們保留那方任由他們發(fā)揮講課特長的三尺講臺。

第三，中國高校一定要破除各自封閉的體系，打通教師相互流通的渠道。

在國外，一位教師在某高校無法得到終身教職，自然就會尋找下家，轉(zhuǎn)入同類高?；?qū)哟温缘偷母咝Ｈ温毑@得終身教職。這在國外是常態(tài)，但在國內(nèi)卻幾乎難以實現(xiàn)。因為人們一旦進入某所高校，似乎就意味著已經(jīng)在該校具備了終身教職。教師本人如果想離開，不容易；學校想讓教師離開，也不容易。

導致這一切的根源，都跟學校給予教師的各種福利掛鉤有關系。被解聘的教師如果不能順利到另外一所高校任教，很有可能就意味著下崗或者失業(yè)。

我相信，只要有人才流通的渠道，中國高校無論是否借鑒美國的終身教職制度，都同樣可以建立很好的人才聘用制度。否則，即便是借鑒了，也無法真正取其所長，也無法真正使這一制度在中國實施。